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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寄当年

来源: 石家庄新闻网  作者:姚彩霞
2018-11-12 11: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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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我遵照父母的叮嘱,奔赴千里之外去接外婆。火车后半夜到站,简陋的候车室灯光昏暗,站台漆黑。凭借七八岁时的模糊印象,只记得外婆住在车站对面的山坳里,途中涉过一条宽阔冰冷的沙河。敲开售票口小小的圆形木窗,买了返程票,拎起行李,一头扎进黑暗之中。售票员追出来,硬把我拉进售票室。当外面传来纷乱脚步和说话的声音,售票员才肯放我走,却可笑可疑地送我一根木棍。

  雄鸡高唱的清晨,我肩上的木棍一头挑着旅行袋一头是网兜,两块补丁打在膝盖上,一高一低卷着裤腿,我找到了院墙有豁口的外婆家。舅舅见我穿件洗得发白袖口脱线的男式铁路制服,五枚铜纽扣排列整肃,一头热汗,左胸衣兜上还别着英雄钢笔,便问,遇到狼了吗?没有!干脆的回答没有一丝害怕,还无端地兴奋、豪壮起来,像个女武松。原来木棍并非当扁担用,而是对付野兽的贴身武器。

  外婆带来一包花生,存到过年,用沙子在铁锅里炒熟,剥开蚕茧织锦似的外壳,跳出两颗粉红色籽粒,香喷喷的记忆,从感官滑向脏腑,在骨子里悄然扎根。乃至于今天,当我写下这段文字,还能清晰地闻见四十年前那种悠远盛大的香味儿,每一粒都浸透了光阴的味道。仔细含一粒在口中,催发无穷无尽的想象,一笔一画,香醇,销魂,动情,渲染勾勒出梦魇呓语迷人画卷!

  又见外婆,是十三年后,我送母亲回家。伴随着时代嬗变,年轻人读大学,分配工作,结婚生子,个体生命经历着疾风闪电的行旅,不觉我已中年。搬到村外的外婆拄根拐杖,倚着门框眼神迷离,却能叫出我的乳名,而我说了什么外婆已无法听清或听懂。外婆顾自数落妈妈心狠、不孝顺,老不回家看她。我带来一套母亲为外婆准备的“老衣”。从布料花色的挑选,到样式尺寸的裁剪,再到手工细巧的缝制,帽子、鞋袜、手帕、内衣外罩棉服之齐备,可谓用心用情。外婆摩挲着光滑的绸缎,迎着光线端详匀称的针脚端直的走线,往身上反复比试,一脸的可心如意,一时间喜不自胜,泪流不止。只有母亲如此体己周到,只有母亲真正洞悉外婆隐秘的念想,深谙外婆只字未提的思虑。

  外婆颤巍巍钻进厨房,做最拿手的糖粘花生。炒熟的花生米脱去外衣,熬化的蜜黄色糖浆浇上去,晾凉后切成块,谁说比不上包装精美的正宗点心呢?你一块,我一块,吃出满口满屋子酥脆清香,世上什么吃食比外婆的糖粘花生更高级更绝世无双吗?好吃到难以形容的糖粘花生,简直是岂有此理。外婆叫我留几块给母亲吃。推来让去,我就是不肯动手,外婆生气了。然而,可是——母亲已不在人世,此行正是送母亲回来安葬。我们装得若无其事,唯有风烛残年的外婆被蒙在鼓里……

  九年前,开车陪父亲回山村,驶过涵洞,但见一列火车呼啸而去,昔日小小的火车站已撤除,扳道房、信号牌了无痕迹,售票员在哪儿?沙河上架了桥,湍急的河流奔向远方,成群结队的鸭子戏水追逐嘎嘎清唱。

  外婆外公相继过世,舅舅将旧房翻修一新,白墙红瓦,宛如童话。院子里的红豆杉、枇杷树、椿树,枝叶繁盛,树影婆娑。舅舅开着电动农用车下地拔了满满一车新花生,让我们带走做卤花生吃。浓绿的枝叶,缀在根茎缨络上的荚壳,攥住一把往下捋,果实纷纷落地,剥开壳,胖胖的籽实如粉色珠玉,嚼一嚼,清脆甜嫩,堪比水果。可惜了,再有月余或二十天,一车成熟的花生,出油率可达百分之五十,集市上准能卖个好价钱。村里人靠土地吃饭,每一粒收成都是碗里的一日三餐,日出日落耕作,便是守望长长的一生。

  外公长眠于对面山上,俯瞰山村,守护生灵,散发着慈悲的力量。外婆跟母亲的墓地挨在一起,令晚辈思考生死相依的意义。

  山村,狼群不再出没。

关键词:母亲,售票员,石家庄故事责任编辑:解哲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