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石家庄

　　记者 白云/文 田明/图

　　夏季的石家庄，是伴随着街边的夜市和烧烤摊开始的。你能在青烟缭绕的地摊上买到两元钱一把的头绳，也能在灯红酒绿的夜店喝掉9999元一瓶的洋酒。在每一个晚高峰，无数个我们穿过红绿灯，斟酌着晚上吃啥。饭后，遛弯、电视，灯亮、灯熄，在空调的颤抖或风扇的执拗中等待第二天的再冲锋。日子不就这么过吗？

　　也是这样的夜晚，庄里还有无数个他们，365天，在华灯初上时走出家门，在我们酣然入睡的夜里，他们穿戴整齐准备开工。

　　本报记者跟踪五组夜间工作的采访对象，记录下他们平凡又不可或缺的工作。无数个我们和无数个他们，为生活，为家人，维持着整个城市的运转。

　　你只看到了车轮飞转，看不到他们疲倦的脸

　　石家庄有6710辆出租车，其中有超过四分之三的车24小时运营。

　　24小时的概念是什么？司机赵师傅捂着自己的里程表问，你猜我7年跑了多少公里？数字一加再加，他一直摇头，直到亮出仪表盘——— 1078644。相当于一年15万多公里，一个月就是1万多公里，一天300多公里。

　　赵师傅的车是自己的。大多数车主喜欢开白班，但也有一部分人因个人时间原因选择夜班，比如史庆华。

　　6年夜班，每天在邻居们拎着菜回家时出门，又在别人出门上班时回家。史庆华感叹生活没意思，每天睁眼就是方向盘，就是110元的份钱，每天只有挣出这笔钱，焦虑感才略略减轻。

　　6月19日晚，记者跟车。夜里路况好，但客人也少得可怜。迎面开来的出租车大多亮着空车标志，无聊之下，司机们会在会车时轻点下喇叭相互致意。

　　过了凌晨1时，沿路开车揽活还不够油钱，蹲守KTV等娱乐场所是大多数司机的选择。史庆华感叹灯红酒绿中那些陌生人好像有花不完的钱，但他不愿意拉这样的客人，他们会对着自己吆五喝六，搞不好还会把几千元的洋酒“略一加工”倒在后座。

　　每位的哥都遇到过不给钱的客人，有的是真没带钱，有的是真不想给钱。史庆华拉过一个客人，特别斯文，手里拿着Iphone，一路说要去国际大厦请人吃饭，下车一掏钱包却说没带钱。史庆华给他留了电话，对方把胸脯砸得哐哐响，说要还钱，如今这事已过了一年。

　　凌晨1时许，开了5个多小时也没拉够200元钱，史庆华把车停在槐安路建华大街口，几个同行正在这儿加餐。史庆华叫了份煮饺子，旁边驶过一辆马力超大的跑车，他回头看了一眼，变幻的霓虹灯里，他的脸时亮时暗。

　　你只看到了警灯闪烁，看不到他们的血肉之躯

　　夜晚，和出租车一样在城市里穿梭的，还有114辆闪烁着红蓝色警灯的110警车。

　　石家庄公安局的指挥中心里，当天的报警统计一览无余。2013年，这里接到的电话有149万。这些数字通过平台指派到市区110个街头警务站，其中51万有效警，需要核枪实弹的民警到场处置分辨。

　　红旗大街南二环的高校综合警务站，负责的辖区有60平方公里，报警量排全市前三。6月20日22时，这一天并不是刁其广的班，本该值班的同事孩子次日中考。

　　警务站24小时运转，每次指挥中心转警，刁其广面前的平台就会响起蜂鸣警报，不熄火的警车马上调头前往。

　　这天负责出警的黄震20时许出了一起警，将近3小时还没回来。一起电动车相撞的小事故，报警人扯住黄震不停诉委屈，事情没解决好，他只能边听边劝。

　　被调回来是因为另一起更紧急的报警：23时4分，东五里的烧烤一条街上，有人酒后滋事。110警车警灯闪烁，悄然无声。黄震扫了一眼报警地点，开始绕着小路走，60多平方公里的辖区，黄震闭着眼也能找到任何一个角落。

　　推推搡搡、拳举脚落，一个喝醉的大叔骂骂咧咧，黄震下车和协警老裴询问情况，大叔的手指快戳到了黄震脸上。混乱中黄震倒在地上，距离头部着地点5厘米处就是一个摔得粉碎的啤酒瓶。他捂着腮帮子把自己撑起来，又一不小心摁在了玻璃碴上。闹事者酒也醒了，挨打的帅哥被女友小声拉走，醉汉也被朋友推搡着逃离。黄震拍拍身上的土，上了警车，慢慢跟着这两拨人，担心事态继续。

　　也不是每次出警都是这样“激烈”。刁其广曾在-20℃的冬天到东五里驱赶野猫，手指冻得拿不住警用手电，只因报警人说野猫成宿地叫，吵得睡不着觉。

　　从警务站转到派出所刑警队的案子要更复杂，上案子的刑警大多要通宵研究嫌疑人的活动轨迹。刑警谢宏伟伪装过大学生、小姑娘、打工妹，他存着很多漂亮头像，以便需要时，诱惑网络那头的嫌疑人。

　　你只知道他们是天使，看不到天使也有家庭

　　6月20日1时，市三院的急诊室，一起外伤引来了黄震的两拨同事。头部被打伤的受害人躺在担架上呻吟，女友慌乱地说不成话。

　　一名从5楼跌落的男子，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咬着牙一声不吭。这是120医生刘聪聪当晚7次出动中接诊的患者之一。一年多的工作经验，让刘聪聪总结出了规律：夏天的急救多于冬天，白天高于晚上，晚上打120的求助者，事故、意外和老人比较多，今年的夏天有了世界杯，啤酒瓶频频肇事。

　　凌晨3时10分，电话响了。刘聪聪和120车一起去北宋路一家工地，喝醉酒的工友之间打架，啤酒瓶砸了其中一人的眼睛。人送到市三院，刘聪聪打电话询问了市三院眼科，考虑到治疗能力，最终把伤者送到医大三院。

　　救护车送患者前往哪家医院，要结合三种情况：就近、患者意愿和医护人员的判断。

　　刘聪聪的夜班从19时40分开始，持续到次日的7时40分，交接完班，还要处理手头的病例，能回家得差不多9时了，休息一整天后，还有一个12小时的白班等着她。

　　刘聪聪守着手头的电话，随时准备上车出发。她的搭档是一名司机、一位护士，两位担架工，救护车就停在配楼前，从接到电话到车开出医院大门，时间不能超过一分钟。

　　22时后，急诊车出动一次的基础费用是100元，然而这100元钱的出诊费收取并不那么痛快，一个月总有一两次要不回来。每隔一个班，总能碰到一个患者或患者家属，不是说电话不是他打的，就是说谁肇事的谁负责。

　　患者被送到市三院，还有一拨在急诊室工作的医护人员，维持着这里的运转。

　　6月20日值班的急诊室内科医生陈娟，口罩一摘，你会以为巩俐来了。凌晨2时刚过，一个男青年捂着肚子蹒跚而来，望闻问切后，还需要做个小化验，陪伴的朋友找不到上楼的电梯，小护士牛邺说，走吧，我带你上去。

　　每接待一次病号，陈娟就会洗一次手。上一个早7时40分到晚7时的白班，她差不多要去水龙头那儿100多遍。冬天的女医护，手上都是毛刺，手油压根抹不过来。

　　急诊室的接诊台后面，藏着不少的秘密，几张附近快餐店的外送单和电话，几桶方便面。23时刚好有个病人来，急诊的医护谁也没打上夜班饭。凌晨2时许，年纪最小的牛邺主动请缨替大家去泡面。

　　2时30分到3时，总算有了个短暂的喘息，牛邺说，好像今晚演《爸爸去哪儿》，陈娟茫然地笑笑，没看过。

　　19时接班到次日7时接班给别人，120和急诊更像是齿轮咬合的链条。截至2012年底，石家庄共有25448名陈娟这样的医生和18551名牛邺这样的护士，24小时服务于44896张病床和数不清的流动病号。

　　7时30分下班后，牛邺骑着电动车去参加9时的专升本考试，陈娟要去病房把她负责的病床转一圈才能回家。站了一夜她们，腿都是一样的肿。

　　你只看到他们出警迅速，看不到背后的训练艰苦

　　一分钟，120医务人员要拎包上车，消防战士哪怕洗着澡也要穿好装备开拔。

　　石家庄特勤一中队二楼的宿舍到一楼的库房没有传说中的滑竿，电铃会根据警报不同刺耳地响起，指导员卢保龙在13年的一线救援中养成了习惯，听到学校的铃声也会下意识预备冲刺。

　　一分钟，必须一分钟内完成。哪怕是刚收队回来，袜子脱了一半，听到警铃也得马上赶到一楼，套上从头盔到作训服到腰带到战靴这一整套装备，坐到消防车里属于自己的位置。一起普通的火灾，需要出动的是4辆消防车，16名消防员。这16个人要同步完成。

　　119指挥中心的4名接警员，负责市区445公里的警情处置，要根据地点和情况严重程度，调派全市16个执勤中队。

　　6月19日2时37分，友谊大街赵佗路东一公里处，一辆出租车自燃，8公里的距离，从接警到现场只用了7分钟。

　　警情派到中队，在救援车开出营房大门前，有一名接警带路的领路员，负责在路上向报警人确认地址和警情。

　　爆竹纷飞的大年夜，消防队员穿着作训服入睡，还有一拨人要开着作业车上路巡逻。烟花在天空如此灿烂，他们的眼睛盯着的却是草丛和角落里没有燃尽的星星点点。

　　火灾只是后半夜消防出动的一种情况，除此之外还有严重车祸中被卡住的伤者，钥匙忘在屋里的群众……卢保龙还帮附近一所学校摘下过一个硕大的马蜂窝。

　　取钥匙是经常出动的救助警，报警人往往会说家里有点着的锅、熟睡的孩子，多年一线经验，消防队员并不戳破他们的谎言，求助者只是家人距离较远，打119更实惠快捷。

　　特勤的小伙子们都很年轻，8块腹肌是他们的标配，卢保龙35岁已算高龄。

　　一年365天，周日到周五，6：00-7：00收拾卫生，7：00-7：30看新闻，7：30-8：30组织学习，9：00-9：30活动。周五周六，延迟半小时熄灯，三楼娱乐中心传出小伙子们的歌声。

　　不出警的时间里，训练、学习，其余时间都在整理装备，要保证随时能用。2014年已过一半，庄里的16个消防中队接警出动2172次，这其中火灾1267次，救援及社会救助905次，官兵出动人次29612人次，车辆5474次，抢救人员生命481人。差不多每天出动消防队员174人次、车辆32辆次。

　　你只看到了城市的清洁，看不到他们披星戴月的付出

　　穿过方兴路一条幽深的小巷，一处院落透出明亮的光，里面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清扫车。这只是石家庄裕华区的环卫大队清扫车停车场，因为车大量多，只能选址在这个偏远的地段。

　　6月26日零时，岳志海和工友骑5公里电动车赶到这里，提供照明的就是一支小手电。值班室的墙壁上，每辆车的编号下挂着一把钥匙，岳志海拿下自己的那把，拎着杯子径直走向机扫车。

　　裕华区1097万平方米道路，365天每天都有像岳志海这样的司机驾驶43辆专业车，在7时早高峰出现前完成清洁工作，包括洒水、清扫、除尘。

　　凌晨1时30分，机扫车最先出发，岳志海把车开到建华大街槐安路口最东侧的车道，先查看下吸盘、风机是否正常工作，接着以每小时10公里的车速前进。清扫以车道为单位，单向三车道的建华大街要来回3趟。不是坐上机扫车，你不知道路面上能有多少烟头。

　　2时30分，刘师傅驾驶的洒水车开出。这辆20吨的水车负责建华大街沿线的喷洒工作，要在每天早晨4个半小时的时间内洒完5车水。

　　凌晨3时，负责裕华区475条街道的1622名环卫工人开始了人工清洁。菜档的烂菜叶、小饭店门口的零碎垃圾，都要靠他们手动清洁汇集到一起。

　　裕华区的环卫大队承担着166万平方米绿地、87个居民区、23个城中村日产500余吨生活垃圾的收集清运，26座转运站日常管理，17座公厕的保洁维修以及近5000个门店门前环境卫生管理。

　　前一夜烧烤摊前的骨头和居民家中丢弃的西瓜皮，这些汇集到不同位置的垃圾转运站，由26辆小翻斗车运到贾村的垃圾中转站，再由11辆后八轮运送至发电厂和垃圾处理厂，这一切都要在6-7时之间完成。

　　7时，很多家庭开始了新的一天：叫醒沉睡的小孩子，女主人慌慌张张给每个家庭成员找衣服袜子，起晚的人扣子没扣好就匆忙跑出小区，自行车、电动车、公交车、私家车都出来了，煎饼果子、鸡蛋灌饼，喇叭、铃铛，早高峰醒了。

　　陈娟和牛邺整理前一晚的病例准备下班，黄震填写交班表准备回家，史庆华交车回家补觉，岳志海还有个上午班要继续，卢保龙则要上班到周末才能与妻女团聚……每个人都在奋力工作，这个城市最小的螺丝钉们，刚刚好卡在最需要的地方，在你看不到的角落。 石家庄，你早。

关键词：石家庄 夜色 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