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定城中有一块唐代古碑,名叫“风动碑”。
风动碑指的是唐李宝臣纪功碑,全称大唐清河郡王纪功载政之颂碑。《真定县志》记载碑“高三丈许,剥落不全,俗传有风则摇,今未见其然”,看来这种不靠谱的说法,古人都不相信了。
又有说法认为应为“封冻碑”,指建碑的石料从封冻的河面拖运而来,或者认为是指碑的内容“封征不赋”,年代久远,无从考察。
从市里出发过子龙大桥,沿着燕赵大街一路向北,常山影剧院北侧就是风动碑。正定最近举办旅发大会,多处景点进行了重修。南城门焕然一新,崭新齐整,游人众多,到了晚上更是灯火辉煌,现在是正定的标志性建筑,我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它原来的样子了。倒是重建的阳和楼,看到的时候有一丝惊喜,心里不禁想,原来它是这个样子的啊。看照片和一座实实在在的建筑还是完全不同的观感。阳和楼没有完工,门窗都未施彩绘,但登楼的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下楼继续前行,风动碑在路西,虽然周围开辟了一块绿地,青灰色的碑楼夹在高大的现代建筑中间还是不起眼,完全没有了“巍然高峙,俯瞰城中”的风度。《唐六典》说“五品以上立碑,螭首龟趺,趺上高不过九尺;五品以下立碣,圭首方趺,趺上高不过四尺”。这块石碑高三丈,在当时真是了不得。驮碑的龟趺沉于地面下方,笏板形碑额,篆书“大唐清河郡王纪功载政之颂碑”,碑首六龙相交,高2.31米。碑身高4.81米,楷书二十五行,每行五十五个字,大部分保存完好,但有一道长长的裂纹从上延伸到下方。石碑藏在一座青砖盖成的碑楼里,碑楼的题额简单直接:唐朝古碑,并注明是公元一九五三年建楼。碑楼安着红色的栅栏门,外围又有铁质的栏杆,让人不能近前,只好从这缝隙里欣赏石碑潇洒的笔意。旁边有文字说明,介绍碑文作者王佑,书者王士则云云。
李宝臣其人,三易其姓,降而复叛,割据一方,为历代史家所不齿。然而这纪功碑中所载的几件政绩,倒可以和正史相补充。疏浚河道,加固城墙,赈济百姓,减免赋税,“卢卢旅旅,以晏以处。士别业,农力穑,工就务,商通货,四者各正”。史书中所谓的盛世中,值得称道的事情无非是这些。而此时,别的州县的百姓正处于战火之中,流离失所,郡人相食。至于李宝臣见风使舵、投机取巧,客观上避免了恒州这一带作为主战场而遭到烧杀抢掠的厄运。滹沱河水患、干旱引起的荒年也都平稳地度过。每经过一次战乱,史书上记载的人口户数都会大幅减少,即使经过数年的恢复也不及原来的一半。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多少人妻离子散,生离死别。曹操用人,不以德废人,提出唯才是举。李宝臣治下的百姓,更不会因为地方长官的德行而废止自己的日常生活,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求得一时的和平与宁静,才是不幸生活中的万幸。所以碑文虽然极尽美化、阿谀,却不见得完全失真。
当然,李宝臣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经营一方,获得更多的兵源、税源,积蓄自己的力量。在李宝臣的治理下,这里成为河北三雄镇之首,“财用丰衍”“雄冠山东”。这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李宝臣出身草莽,不见得有什么高深的儒学修养,但是却懂得宽厚待民、施以恩惠,也比许多标榜德行、学识的统治者高明得多。
后人不屑于李宝臣的为人,不乏有人对碑文持怀疑态度。清代于式枚就作诗认为它“谀词曲笔”“颠倒功罪”。然而,正定城内在同一历史时期至少还有同为成德节度使的王武俊、安重荣在李宝臣之后立下了纪功碑。虽然每个立碑的人都会在结尾写上类似“贞石峨峨,永以垂颂,惟公之德不崩”的话,但是并不是所有石碑都会被后人铭记。距离风动碑百步之外的开元寺内,存放着现存最大的赑屃,据考证正是安重荣的纪功碑,公元941年仿效李宝臣的纪功碑所建,尺寸空前绝后的巨大,但是未及刻成就被毁弃了。王武俊的碑原先立在风动碑的东面,宋元祐三年(1088年)蔡京任成德节度使扩建府文庙时,将此碑推倒砸碎,到现在难觅任何踪迹。只有风动碑,历经千年而屹立不倒,朝代变换,人事更迭,周围的一切在一千多年的时光里变幻不止,府治变而为察院、为绣女楼、为书院,它的位置却丝毫未动。这之间有历史的偶然,也体现了人们共同的认识和选择。
碑文的书法也历来为人称道。王士祯称其“遒劲潇洒,有李北海、张从申之笔”。陈奕禧《隐绿轩题识》认为:“笔法遒逸,有汉人遗意,绝似孟赵公所作,因知吴兴源远流长,所本不独二王也。”肯定了此碑与李邕、赵孟的相通之处,评价可以说很高了。《金石萃编》《河朔访古记》《常山贞石志》等书中均有记载。
看完了风动碑,又到附近的开元寺、县文庙一游,开元寺唐代风格的塔和钟楼,县文庙大成殿都值得一看。游览必终之以大嚼,风动碑向南走燕赵大街和中山西路交叉口的王家烧麦和马家老鸡可以大快朵颐,实在是不辜负这一天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