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四月的天气凉爽舒适,正是井陉县晋剧团下乡演出的繁忙时节。然而家属们惊喜地发现,一走就是几个月的演职员们竟然都回家了,而且这一待就是一个星期! “咱要上省城唱大戏去!”说起这个事儿,本就一脸喜气的团长尹海军笑纹更深了。 尹团长说的戏,是团里新排的历史剧《背水之战》,去年6月开始创作,今年1月在井陉大剧院一露脸就博了个满堂彩儿。这不,省里文化部门批准了,过了清明节就上石家庄汇报演出去。 这对县级剧团来说可是件大事儿!演完了在乡下的几场戏,4月1日,全团人马拉回剧团,开始为期一周的排练。 井陉县晋剧团位于县城河边东路。推开红漆斑驳的大铁门,但见老旧的办公楼、宿舍楼,几间简易平房,一台流动舞台车,将这不大的院落撑得满满当当。 办公楼建于1981年,是老式的筒子楼,一二层是办公室、库房,三四层是宿舍,如今团里40岁左右的业务骨干,大部分都住在四层。“没办法,外面的单元楼不够住,这些年委屈他们了。”在昏暗狭窄的楼道里,尹海军低哑着嗓子说。 挑帘推门,是剧团演员许秀梅的家,她在新戏《背水之战》里饰演船姑,是一号女主演。 房间15平方米左右,里面挤挤挨挨摆着双人床、橱柜、沙发等。屋子里没有暖气,一个小煤炉靠门边立着,上面还放着刚烤好的馒头片。屋顶上横拉着一根晾衣绳,见有人来了,许秀梅局促地收着衣服,面色微红。 丈夫张海刚在剧团唱花脸,夫妻俩1985年同批入团,因为是双职工,后来分得了这间公房,再后来有了女儿,婆婆过来照看,祖孙三代,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女儿17岁,在县城上高中。“孩子渐渐大了,团里照顾我俩,今年初把隔壁那间房租给了我们。孩子一蹦老高,说终于也有自己的房间了!” 说到孩子,许秀梅眼圈红了。“我俩常年在外演出,孩子几个月大就扔在家里,统共没管过几天,都是老人忙前忙后给照看着。孩子叫我们一声爹娘,这心里愧得慌。” 从许秀梅家出来,绕过楼道两侧密密匝匝的纸箱、炉台、锅灶,侧身走几步,对面便是武密林家。武密林主工须生,父亲是团里的老演员,丈夫武志军是司鼓,儿子在山西艺校学拉晋胡,一家三代与晋剧结缘。 屋里仍旧是满当,一大一小两张床用帘隔着,占了大半空间。“儿子平常住校,昨天赶回来住了一晚,俺三口人难得聚聚。” “团里50来口人,像这样的双职工有十四五对,占了一半多。”尹海军说:“每年从正月初三下乡,一直演到农历十月。这一出去就是大半年,家里孩子、老人都顾不过来,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可难受哩!” 虽说是回了家,人可闲不下来。4月2日一大早,有戏份的演员就聚了堆儿,吊嗓的吊嗓,下腰的下腰,准备一天的紧张排练。 说是排练场,就是把办公楼外的仓库和废弃的小厨房打通了,再加个顶盖成的简易房。尹团长倒也知足:“原来的场地在楼里面,地方小,跟头把式的施展不开,兵将们舞个枪都把房梁划拉得一道一道的。你看,搬到这儿敞亮多了,大伙儿开玩笑说‘最起码一个跟头翻不到头了’。” 架势拉开,排练开场。72岁的栾德宝在一旁凝神观看,时不时点拨上两句。栾德宝是剧团的老演员,也是井陉晋剧的省级非遗项目传承人。 “你看场上这批演员”,栾德宝对记者说,“密林、秀梅、玉生、海刚,都是1985年来团里的,现在是顶梁柱。还有志军、海龙他们,1999年来的,功夫好,也能吃苦。这一茬茬的,得有人啊!” 这“人”,可说中了尹海军的心事。“如今戏曲不景气,像我们这样的县剧团更是步步艰难,演员流失、后继乏人现象都很严重。学晋剧最好的年纪是十三四岁,如今团里最年轻的一批是1999年的学员,如今也二十八九了,这几年总断不了有走的。没办法,除去养老、医疗等保险,演员们一个月拿到手的最多也就一千五六,留不住人啊。想招新人更是难上加难,工资在那儿摆着,还一年到头在外面跑,有哪个家长舍得十几岁的孩子天天受这苦!” “打鼓的王涛去开铲车了,武生吴永红在县城跑出租,张彩霞去饭店打工了……”尹海军掰着手指头数着这几年离开的人,“都是好苗子,可惜了!” “咱别说别人,就咱自己干这行,也不愿让孩子再受这苦。”栾德宝说,“我是1956年来团的,那批二三百人,也就老武家的密林一人学了这戏。密林家孩子虽说现在学晋胡,但毕业以后是想着往省、市级的大剧团奔的。前几年咱井陉晋剧成了国家级非遗,我在街上遇见王涛,提起这事儿,劝他回来,这孩子苦笑着摇摇头,‘咱团好,我也高兴,可栾老师,我还得攒钱买房、娶媳妇。我是不爱开铲车,可人家一个月给我三千多啊。’” 排练场上锣鼓铿锵,一台好戏正在上演。可转头间,记者分明瞥见栾德宝、尹海军眼角有泪光闪烁,“你说,老辈儿传下来这么好的东西,能眼瞅着断在咱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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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石家庄 井陉县 剧团 太行山 一枝花